第四十一回 离别三年师徒重聚 面授绝技舍己从人

   二人走到一起，杨福魁跪倒在地，早已泣不成声。喊道：“师父。”

陈长兴扶起福魁，只见陈长兴的老泪也顺着脸上的皱纹纵横而下。陈耕耘走过来搀扶着父亲和杨福魁一前一后来到客厅。

老夫人在屋里也听到了陈垚的喊声，正要出来看，只见耕耘搀着陈长兴和后边跟着的小福魁已经进到屋里。

杨福魁一见老夫人，他又赶紧跪下喊道：“师娘。”

老夫人也流下了眼泪，老夫人哽咽地说道：“小福魁快起来，快起来乖孩儿。”

杨福魁起来把老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老夫人说道：“福魁，你走了三年了吧？我和你师父经常念叨你，怕你一个人在外有诸多不便，没人照顾你的冷暖，不知道这三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看你，今年有四十了吧？”

“回师娘的话，今年四十一了。”

“四十一？你看看，才四十一了，走的时候三十八岁，还给小孩似的，这才三年你怎么变得这么老？跟个小老头似的，是不是在外带徒弟累的。带徒弟劳力还劳心，你看把个好好的孩子给累成啥样了！”老夫人是看着福魁在身边长大的，才三年没见有这么大的变化，所以老夫人才出此言。杨福魁小的时候，天天和陈耕耘在一起，一起练拳，一起吃饭，也一起睡觉。刚开始练拳的时候，杨福魁中午、晚上都回东家那儿吃饭，晚上再回东家那儿睡觉。练了一年左右的时候，老夫人就对陈长兴说，晌午了，德瑚那儿还不知做好没做好饭，就叫小福魁和耕耘一起在这吃得了，还往那跑啥！再说他小哥俩在一块吃也能做个伴。就从那时起，小哥俩吃住都在一起。隔三差五回东家那看一看。倒是陈德瑚只要不出远门，每晚都来看看。以前是单一的看拳，现在又增加一项，看杨福魁。

陈长兴看的就和老夫人有些出入，光从年龄上看，小孩子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你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其实，变化是有的，他和在外边是一样的变化。杨福魁从十岁来到陈家沟，三十八岁离开，这二十八年的变化大了，你一点没觉着他有什么变化。才离开三年，今天再见，你发现他变化大了。所以天天在一起，变化是不易觉察的。三年不见，你对他的印象是三年前，三年了，变化大了。

但不知福魁的艺业变化的大不大，如果也和他的相貌变化的一样大，这就看他是往好的地方变的还是往差的方向变的。往哪变的，回头一看便知。

老夫人心疼地打量着杨福魁，陈长兴想的就和夫人不一样，艺业上的事现在不好说，但从杨福魁的相貌上来看，变化的确很明显，老是老了些，但是绝不像夫人说的那样跟小老头似的。今天第一眼看到杨福魁，看出来他主要的是在精神上、气质上的变化最明显。福魁从小就在陈家沟，一个小孩，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学艺，大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养成了言听计从的习惯。由此以往，他内在的东西出不来，被压抑住了，没有自我，总觉低人一等。虽然陈家人没有歧视，但是寄人篱下的感觉不是他能抹掉的。一个小孩，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二十八年，哪里有他说话得分儿，哪里又是他能张扬的地方。二十八年的一切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自武河清托陈德瑚捎信说想跟福魁学练太极拳，陈长兴哽都没打就同意了。陈长兴当时想：同意福魁收徒授拳，目的是让福魁在教授拳的过程中重温以往，教学相长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通过教授太极拳能改变他的精神面貌，能消除在陈家沟因寄人篱下而唯唯诺诺的炯相。还有就是通过教授太极拳，逼他从更深层次思考太极拳，从而尽快成才。

现在再看杨福魁，以前的孩子样荡然无存。坚韧，自信的神情刻在了他的脸上。可见，福魁一个人在外闯荡，是陈长兴得意的安排，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他这个时候来太好了，说明经三年的闯荡，他有急于想弄明白的事，此时，再添一把火，福魁就成了。

陈长兴明白有些事是要藏在心底的，没有给任何人说的必要。

所以陈长兴问福魁道：“福魁，这三年在永年过的咋样？”

杨福魁说道：“师父，武家三兄弟对我很好，照顾得很周到。”

“那就中。他们的拳学的咋样了？”

“弟仨学的一般，主要是他们原先的东西根深蒂固，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但是弟仨很用功，基本功也相当深厚，假以时日会有所建树的。”

杨福魁看到陈长兴没说话，似乎还在等自己说些什么，就又接着说道：“练别家拳的人，想改练太极拳，就怕他们死抱着原来的架子不放。这样说也有些不公，从武家弟仨来说，他们不是死抱着不放，而是原先的架子挥之不去，不由自主的会干扰太极拳的练习。由此而想，外边的人想练，但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像样的。”

陈长兴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说道：“这就是出去闯荡的好处，整天在家，就遇不到这种事。”

杨福魁忽然想起包袱里带着的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他赶紧把包袱打开，取出一个小布包。在场的人不知道杨福魁给陈长兴带的什么好东西，眼睛都集中在他手里的小布包上。

福魁打开布包，取出几张写满字的纸，双手交给陈长兴说道：“师父，这时王宗岳写的‘太极拳论’，您老看看。”

陈长兴听福魁说是王宗岳写的“太极拳论”，看了看福魁，心道：王宗岳写的东西怎么会到福魁手里。又想：不论怎么到的，到了就是。先看看写的啥。

接过来，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关于太极拳方面的文章还真没人写过呢，王宗岳先生是教书先生，平时也喜欢舞文弄墨，又喜欢太极拳，看看他对太极拳有什么高见？

一屋子人的眼睛又都集中在陈长兴的脸上，随着陈长兴脸上的变化而有不同的想法。陈长兴的眼睛此时全神贯注地集中在纸上，脸上的表情是因《太极拳论》内容的变化而变化的，他一点没有觉察，他完全被《太极拳论》吸引住了。看完了，他的脸上洋溢出少有的高兴，陈耕耘没见过父亲还有这么高兴的样子，简直有些手舞足蹈了。他说道：“好，这《太极拳》写得好，是对太极推手的经验之谈，又是对学练太极推手的指导。这简直就是太极推手的秘诀。”

陈长兴一谈起太极拳就像黄河决了口子一样，不吐不快，刚想接着说，外边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好像还是很多人。他让儿子耕耘去看看谁来了。

原来是杨福魁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就一会儿的功夫，陈家人都知道了，陈有孚、陈有恒、陈有本、陈巽、陈鹏来了；陈伯甡、陈季甡在县城镖局值班不知道。陈淼和陈鑫来了。连一向都不太出门的八十五岁的老人家陈公兆被陈仲甡搀着也来了，他这辈人只剩下这个老寿星了。众人赶紧让道，陈耕耘赶紧和陈仲甡一人架一只胳膊，老寿星陈公兆说道：“好了乖孙子们，你爷爷我还没老的走不动步。”

陈长兴一看陈公兆也来了，赶紧上前想搀他一把，听他说耕耘和仲甡，笑着说道：“公兆叔，您老人家也来了？惊动了你老人家，还劳驾您来，这怎么好呢？”

陈公兆颤巍巍地说道：“长兴啊你就不要客气了，小福魁来了，我也趁机会出来走走、看看。听说你让他在外边收徒授拳了？中，好东西就要让更多的人享受，咱们不能独吞。王羲之的字好不好？好！可是谁想学谁学，范本就放在那，就看你的本事能不能学好了。咱们的太极拳也是一个理。就是咱们陈家的人，也没有绝对的继承权。也得靠练，不下苦功夫练你什么也不是。”

杨福魁连忙跪倒给陈公兆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福魁给公兆公磕头了。”

陈公兆哈哈大笑，弯腰想去扶福魁，陈耕耘连忙去扶，没等耕耘到跟前呢，福魁自己起来了。

陈长兴说道：“公兆叔说得对，功夫是练的，不能继承。也没有什么绝招，绝招还得靠过硬的功夫支撑。没有功夫，也就没有绝招。说一千道一万，还得靠练。福魁把太极拳普及出去，外边的人下和咱一样的功夫，那么他们的功夫就和咱一样高。人家下的功夫比咱苦，，那么人家的功夫就比咱高。这样一来，咱们怎么办？逼着咱们再加码，再不能用以前的方法来练了。还有，公兆叔，王宗岳您老还记得吗？”

“记得，二十几年前他经常来。怎么？他有什么消息吗？”

“福魁带来他写的一篇文章，叫《太极拳论》，写得非常之好，下午抽时间给大伙讲讲。我再多说几句，看看人家，不光练拳，还写文章，咱们陈家子弟要向王先生学习。有这方面修养的，把咱家传的太极拳，用文字记录下来，不是对太极拳的贡献吗！从咱老祖宗创太极拳以来，都是口传心授，难面有偏差，也难免挂一漏万。形成文字，并不断吐故纳新，那将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陈长兴的意思是希望陈家的子孙能把陈家历代先贤练拳的经验写成文字，整理成册，后辈会从中汲取养料的。先贤以往也留下了只言片语，那些体会很散乱，是偶有所得记录下来的，没有系统，没有章法。现在就需要有志于这方面的人出来收集，并整理出来。

陈长兴在总结前人的经验，加上他个人的体会写成两篇文章，一篇是：《太极拳十大要论》，一篇是：《勇武要言》。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陈有恒的孙子，陈仲甡的三儿子陈鑫听着陈长兴的话不住地点头，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在文武两方面全面发展。他想，这两条道要走好，可不是简单的事，不是想要走好就能走好的事。要付出比常人多两倍的精力；要付出比哥哥们多一倍的精力，他们一心练好太极拳，别无他求。自己立志在练好太极拳的基础上，再在整理家传太极拳功法的文字上有所建树，一定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才行。陈家太极拳现在已经走出去，将面临着更加艰巨地挑战，不过也是好事，有竞争才有进步，才能更好地发展。

陈长兴说完，就让耕耘把老寿星陈公兆，陈有孚，陈有恒，陈有本，陈巽，陈鹏留下吃饭，其余的人各回各家，吃晚饭再来。

吃过饭，大伙陆陆续续来了。陈耕耘早已让人把椅子准备好了，大伙坐定后，陈长兴对老寿星陈公兆说道：“公兆叔，您老先说几句。”

陈公兆连忙摆手说道：“不了，我个老头子郁三倒四的能讲什么，你讲吧，我听着就中了。”

陈长兴笑了笑说道：“刚才福魁带来王宗岳先生写的《太极拳论》一文，我看了一遍，写得很好！从理论到实践写得很详细，是一篇关于推手方面的总结，寥寥数语就总结的条条是道，一目了然。它还是一篇指导性的文章，按此练去，不致把咱太极拳练成刚拳、硬拳，也不致练成柔拳、软拳，而是练成有柔有刚，刚柔相济的拳，阴阳无偏称妙手。全论的首句‘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这一句是说太极的由来，太极就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初始，是一切物质的源泉。‘动之则分，静之则和。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随变化万端，而理惟一贯。有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这几句大伙都明白是推手中的技巧。还有下边几句都是推手上的事，大伙回来抄去回家看看就明白了，有一句我要多说几句解释一下，就是这一句，‘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从练拳上来说，就是在没有能力改拳的阶段，不要妄加改变先贤定下的动作，先贤的动作都是经实战验证过的，也可以这样说，每一势都是绝招，就看你的功夫练得如何，掌握的咋样。要舍掉自己改拳的念头。这不是说咱的太极拳不能发展了，绝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从老祖宗创拳以来，还没改过一招一式呢。我只不过是把秩序调整了一下，也不敢妄加改动拳架。不能因好奇务速而舍近求远。学习拳的理、法要抛掉个人的成见，不能随心所欲。王先生的从心所欲，是要在‘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问问老寿星现在到没到‘从心所欲’。老寿星的功夫太好了，练了八十年，一个甲子还多二十年的拳，都不敢说‘从心所欲’四个字，咱们就不用说了吧。第二，”

陈长兴端茶碗呷了一口茶。

听的人明白，肯定有练走样的，陈长兴不说走样，而说改拳。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不然的话，给他指出来就是。

从在坐的陈家人的脸上，陈长兴也看出来有的人要对号入座，就说道：“这些现象，王先生只是把话说在前头，也许他碰到过，我就不得而知了。咱陈家人没有这种现象，要是有的话，我早就指出来了。

陈长兴又道：“推手时，要舍己从人，这个不好解释，得用现身说法，福魁，咱爷俩进场子，好些事就是这样，洋洋数千言也解释不清楚，下场子示范一下，大伙就明白了。”

陈长兴明白，福魁薄弱环节就是和人交手，实战经验太差。现在的杨福魁，是顶尖高手，一般的武林高手，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但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差的这一把火，今天要给他补上。

叫福魁下场子，是陈长兴有意教他。向陈长兴这样的高手，点拨人，胜过三年的苦练。但是有个前提，你得到了那个程度，有个坎挡道，陈长兴推你一把就过去了，如果没有陈长兴这样的高手推你，你也能过去，那得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杨福魁到了，要不然前段时间老是想回来请教师父，巧合，端王府的邀请，催得他提前来了。

爷俩来到场子中间，一搭手，陈长兴说道：“福魁，今天我教你体会舍己从人，也是考你三年的所练，所以，尽你所学施展，不要有什么顾虑。”

杨福魁三年来从未推过手拆过招，所以心里有些发虚，没一点自信，怎么办？到这个时候，没有退回去的可能，只好尽最大努力就是。

杨福魁点点头“嗯”了一声。

再说杨福魁这次来就是讨教实战的，所有的疑虑此刻倾泻而出，他尽全力记着自己的招数，同时更用心记着师父的变招。但是，不管用什么招数，都如同石沉大海，找不着着力点。就好像他表演的燕子在手上飞不出去一样。一会儿，累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得不连声说道：“师父停下吧!师父停下。”

陈长兴七十岁的高龄，悠然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小口。问杨福魁道：“福魁，有什么收获。”

杨福魁也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大口，回道：“师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了？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陈长兴微微一笑，看着儿子陈耕耘说道：“明白了就中。耕耘，你上去和福魁试试，试试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他弟俩在一起推了近二十年，但是，杨福魁从未胜过陈耕耘。杨福魁笑着拱手道：“耕耘哥，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