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禹襄的曾祖远静,祖父大勇,他的父亲武烈,兄长澄清及弟弟乳清,包括他武禹襄自己都嗜武成痴,真可谓“武术世家“。
陈徳瑚虽了解武家,但从未领略其拳法。从外界的传说来推断,武家的拳法来自少林,但经武家几代人的不断研习和推陈,现在已自成一派。故而,武家现在的三兄弟哥哥身材魁梧,武艺超群,而且又是书香门第,在永年是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
武家老大武澄清现任河南舞阳县知县。
既然人家来了,就应当热情招待,杨福魁叫秦得贵先去应酬一下武禹襄,他去擦把脸换换衣服就到。
杨福魁非常麻利地收拾完就匆匆过去了。福魁在陈家沟多年,所以深受恩师陈长兴的影响,恩师说过,有人来访,第一要干干净净、衣履要齐齐整整地去见客;二是不能拖拖拉拉,把客人晾在那儿是不礼貌的。这不是做样子,而是待客之道。陈长兴是这样教导杨福魁的,他也是这样做的,身教胜于言教。福魁听在耳,看在眼,记于心。
杨福魁来到前厅,看见武禹襄,第一眼就看出这武家二公子不同寻常,年纪轻轻,浑身透着朝气。福魁知道这二公子今年二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时。坐在那儿腰板挺直,一看就是练家子。目不斜视,气宇轩昂显示出他此人光明磊落;紧闭的双唇,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显出此人英华内敛。总之,他给福魁的第一印象颇佳。
福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观察武禹襄而得出如此印象。又往里迈出第二步,说道:“是禹襄贤弟来了吗?”
听见说话声,武禹襄连忙起身走上前去迎福魁,一边紧走一边说道:“是愚弟,露禅兄,世弟见礼了。”
武禹襄说道见礼了的时候,单腿跪下就行礼,福魁忙伸手架住武禹襄,并说道:“不可不可,折杀愚兄了。”
杨福魁和武禹襄携手来到正中分宾主坐下,杨福魁说道:“禹襄贤弟,愚兄来太和堂半年了,几次想去拜见,听说贤弟外出了,未能一瞻风采,今天一见,叫为兄好生羡慕。”
弟俩携手过来,杨福魁又看到这位小兄弟的个头比自己还猛一点。
武禹襄听杨福魁如此夸自己,脸上不由地红了起来,其实,在武禹襄的心里,杨福魁简直就是神人。他不止一次地听陈徳瑚说过这位素未谋面的杨福魁,太极功夫深不可测,又听说杨福魁要来太和堂,他更是喜不自胜。半年前,就是杨福魁来太和堂的前几天,武禹襄到舞阳县看他哥哥去了。一是看望,二是把杨福魁要来太和堂的是告诉哥哥。原来在听陈徳瑚说过关于杨福魁的事以后,武家的弟仨就商量了,杨福魁既然是咱永年人,只要陈徳瑚的太和堂还开张,那么杨福魁迟早要回永年,从他们的曾祖父就仰慕的太极拳,他弟仨福气大了,终于能美梦成真,能和练太极拳的高手近距离接触。至于其他,不敢奢望。
这时秦得贵给杨福魁上茶水,同时给武禹襄的茶碗里续水,刚想转身离去,杨福魁说道:“秦师傅,一会到聚仙楼定一桌席面,我要和武贤弟小酌。”
武禹襄听后连忙起身说道:“不能麻烦露禅兄,小弟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小弟来就是请露禅兄过去的,还望露禅兄能尝光。”
杨福魁忙道:“哎呀,这怎么好呢,我当请贤弟才是,早就听东家说过武氏家族老少都是仗义之人,对太和堂的照顾是从太和堂开号就开始的,这么多年,多亏武家的照顾才能维系到现在,也可以这么说,武家是太和堂的恩人,愚兄初来乍到,又不太懂人情世故,今后还仰望贤弟一如既往,给愚兄一个机会表现一下,还望贤弟……”
没等杨福魁说出下边的话,武禹襄打断了杨福魁的话头,说道:“露禅兄,四十年的交情也算是老交情了,小弟以前无缘和露禅兄见面,但已久仰,今日见面小弟三生有幸,没有大排场,略备薄酒让小弟尽地主之谊,哥哥就不要再推辞了。”
说着话,武禹襄就起身来搀杨福魁,杨福魁见推辞不过去了,再推辞就显迂腐了,没等武禹襄走到身边,杨福魁连忙起身说道:“中,今天愚兄就打扰了,改日,贤弟可就不要再推辞哟。”
“中,一言为定。”
`武禹襄身子一偏,右手往大门外一伸说道:“请!”
杨福魁说道:“禹襄贤弟,不要这么客气,一块走吧!”说着,右手挽着禹襄的左臂一同向门外走,快出门的时候,向秦得贵望了一眼并打了个眼色,不愧是生意上人,秦得贵以会意,赶紧点点头。他俩觉着做的很神秘,其实这些节目都被武禹襄看得一清二楚。武禹襄也是个直爽人,心里藏不住话,看到的就想说,绝不留到明天,所以他停住了脚步,也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杨福魁没有准备,他两只脚都迈出去了,武禹襄一停,杨福魁只得停,因为他俩的手是挽着的,停下了,同时又把迈出的右脚抽了回来,还把挽着武禹襄的右手松开了。武禹襄说道:“露禅兄,给得贵哥递眼色是不是想带点什么过去?”
杨福魁从小就在陈家沟,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学过不少东西,但是,还有些东西他不知道,他知道到别人家赴宴得带点东西,一是人家家里有老人,到人家家就要打扰人家,带点东西过去,虽不要带贵重东西,看望老人,老人不图什么,能被人看得起就高兴,空手是不礼貌的。而且人家家里有小孩,也要带点东西,哄小孩高兴,大人更高兴。不带一点东西,见了小孩,会尴尬的。
武禹襄这么直白的说了,杨福魁不知怎么说了,支支吾吾地说道:“初次登——登门,给令堂……”
武禹襄对杨福魁不了解,看见他被自己弄得如此尴尬,武禹襄也不好意思了,说道:“露禅兄,一回生两回熟,您不要想得太多,小弟诚心邀请哥哥,哥哥跟我去就得了,什么都不要带,家父家母都已过世,而且愚弟俩都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露禅兄,不要有讲究了吧,说句实在话,露禅兄能屈驾,我们武家就蓬荜生辉了。”
杨福魁虽已近四十岁了,但涉世很浅,近似一张白纸。听武禹襄如此说,他不明白,自己一无所有,白丁一个,人家如此看重,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以前还真没到谁家做过客,今天武禹襄来请,他总觉不好意思。仅有的一点经验,也是跟恩师陈长兴学的,况且恩师也不怎么出门,就是偶尔出一次门,福魁也没跟着去,想学也没处学,而且也没有心去学。以前的二十几年,一心扑在太极拳上了,别的根本就没有心去顾及。所以,受人之邀,他深感不自然。有心不去,又恐武禹襄不爽。听武禹襄说自己屈驾而去,他又感蓬荜生辉,这样的恭维话,听了脸上直发热。
到底是聪明之人,忽然,杨福魁就想开了,他想,恩师把自己推出来,就是让自己真正长大,置身于大千世界,环境会改变一切,经得多了,会融入其中的。孔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向一切人学习,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完吾自身。
从武家出来,杨福魁回想着武家老二老三的的所言所行,觉着他们话中有话,又似乎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武禹襄弟俩和杨福魁是第一次见面,席间武氏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把杨福魁夸得十全十美,跟牡丹花似的,国色天香。杨福魁哪经过这样的场合,脸红一阵白一阵,坐立不安。弟俩第一次和杨福魁见面,更没见福魁练拳,凭的什么说杨福魁武功盖世,还有一些太过夸张的话,现在想起来还脸红呢,
以前在陈家沟,师傅有时说福魁这一阵子有进步,但有些地方还得注意,有些式子必须抽出来单练,每天练一百遍,福魁就觉着很高兴了。师傅夸了一句,又要求以后应该如此这般地去做,杨福魁哪敢怠慢,总觉着太极拳太深奥了,愈练愈觉着深奥,更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懈怠。能得到师傅的肯定,并得到师傅的指点,福魁从心里高兴。杨福魁知道,自己的武学造诣差十万八千里呢,就是这样练下去,也达不到师傅的十分之一。今天武氏弟俩这么一夸,好象杨福魁的太极拳造诣练到高不可攀的地步了,和恩师齐肩了。
杨福魁被他弟俩夸得害怕了,和恩师齐肩?他俩怎么敢说出口的,那还了得,简直弥天大罪。杨福魁坐不住了,也不敢再坐了。再坐一会他俩都能说出自己的功夫高于恩••••••
杨福魁告辞了。告辞的方式使武氏弟俩莫名其妙。
杨福魁起身说了声告辞,就走出了武家。
想到此,杨福魁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往下想了。杨福魁停住脚步,往四下看了一圈,看有什么人注意自己吗。
给外边的人接触还真得多长个心眼,他们什么话都敢说,说完又不负责任,你一抬腿走了,自己怎么办。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再有下次,得制止他们,发现苗头不对起身就走,绝不能任之听之。杨福魁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招了。
奉承人,一定有目的。杨福魁从武氏弟俩的话中隐约听出来了,他弟仨都有意想学太极拳。
杨福魁想:临别陈家沟的时候,师兄陈耕耘传师傅的话,碰着合适的人可以传他。这是师父爱自己,怕自己一个人孤单,收徒弟,徒弟既能帮忙,也有说话的了。
师傅,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
杨福魁又想:陈家的太极拳,除了自己,还真没传过第二个人,能允许自己在外开山立万,天底下也找不出这么好的师傅。
但是,开山立万,杨福魁自觉还没到火候。他想,向他这样的功夫哪能教人,真教了,这不是误人吗。
杨福魁知道东家陈徳瑚和武家的关系很不错,自己绝不能和东家存二心,东家就是杨福魁的再生父母,东家的朋友也是福魁的长辈,现在人家尊重自己,叫自己一声哥,没把自己当外人,现在朋友来找,福魁决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叫自己干什么都没二话,就是这为人师?我杨福魁不敢当。
武家三兄弟是何许人也?是永年城里的有名人物,又和东家有这成关系,杨福魁自觉和他们称兄道弟都是高攀。杨福魁虽然比他们大几岁,但是他毕竟是东家陈徳瑚好心收留的孤儿,到现在也没找到亲生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要是有办法还能卖儿卖女吗?想到此,杨福魁不由对天长叹一声:“唉”。
这一声长叹,是对父母的怀念,是对哥姐弟妹的怀念;也是对武家兄弟想学太极拳,虽然今天没提出来,但是明天要是提出来了咋办?
今天没提出来,因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明天不就熟悉了吗?杨福魁深感孤独,这也是杨福魁仰天长叹的原因之一。
长叹,有时是无奈的表现;有时也是一种放松的方法。
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大街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的里外都是人,他们有的在挑选中意的东西,有的人也和杨福魁一样是在游街逛景,更有行色匆匆的人在疾走,不知为何这样匆匆。
杨福魁从记事起这是第一次这么清闲漫步在大街上。
走着看着,突然,杨福魁加快了步子的频率,也加大了步子,他要尽快赶回家。为什么呢?因为他突然想到,今天是怎么了,又是赴宴,又是逛大街,太奢侈了,这样虚度光阴,真是混蛋透顶。
虽然是走着的,但却健步如飞,脑子还在想:一个人不论干什么都要时刻注意“君子必慎其独也”,自己虽然不是君子,但也要以君子的一言一行严格要求自己。受人之邀,美意难以推辞,但过后还留连忘返,觉着没人监督就这么放任,难道我杨福魁成朽木了吗?
杨福魁离开陈家沟有半年了,今天虽然是第一次出来应酬,但这不是理由,应酬可以,但要有时间观念,这么放任,拳还练不练?今天的任务要加码,愈是一个人愈是要严格要求。
一个人练拳,师傅不在身边,本身就极为不利,还去游山玩水逛大街,无缘无故耽搁时间,真是无地自容了。人家武氏兄弟虽有意但不是没说出来吗,要是自己自作多情呢。福魁啊福魁,要说没长大呢都四十了,说长大了呢,这像长大的样子吗?什么都不要想了,关门练拳,要是师傅突然来了看见自己是这个样子,不把我撵出去才怪呢。
加码、加码,一次都不能放过,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记住了,大傻瓜。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三个月又悄悄地溜过去了。杨福魁依然如故地按照既定的一天六十遍的任务练拳,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再也不出门了。还好,武禹襄也没再来找。专心练拳,福魁就把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练拳,就得专心致志,任何干扰、心思都不能有。
这天,杨福魁正在练习炮捶,练着练着,忽然,余光看见秦得贵站在远处,收功后,就大声问道:“秦师傅,有什么事情吗?”
有事才能到后院来,以免打扰杨福魁专心练拳,这是杨福魁和秦得贵商量好的。秦得贵一来,准有事。
秦得贵是个精明之人,在柜上站的久了,接触的人多了,什么都看的很明白,没事绝不会来打扰杨福魁的。
眼下的太和堂,虽说是杨福魁当帮柜,但实际负责的是秦得贵。进货、银两也由秦得贵负责,只是到月底了,秦得贵要来交一次帐。
秦得贵见杨福魁练完了,又听见杨福魁喊,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到了跟前,递过来一封信,杨福魁接过来没看信皮上的字,就知道是东家来的信。
陈徳瑚身在陈家沟,每个月的这个时间都要来封信,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事情就是这样,多次的重复就让人习以为常了。习以为常的东西,要是到时间没发生,就让人以为不寻常了。
杨福魁没因为东家常来信就马虎了,每次接到信,他都马上打开,立刻就看。但这次的信拿在手里感觉比以往的沉,打开后看到,是两张纸,以前都是一张。
杨福魁以为就不寻常了,有什么事要写两张纸呢?
别猜了,看看就知道了。
看完第一张,东家收了。
收了,干嘛还有一张呢?
一看字,杨福魁的眼睛不禁一亮,太熟悉了,是恩师的字。
杨福魁绝没想到,恩师居然得自己来信。八个多月了,杨福魁没给师傅写过信,现在师傅来了信,杨福魁急不可耐的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原来是武家三兄弟要学练太极拳的事让陈长兴知道了。杨福魁纳闷了,这件事师傅是怎么知道的?
能是东家告诉他老人家的?不能,东家也不知道这件事。每月回信都是秦得贵执笔的,但是信发出之前,福魁都得过一眼才发出去。是武家兄弟找师傅去了?或者是他们给东家写信,东家去告诉师傅的?都有可能。无怨这三个月没点动静,福魁都忘记这件事了。
师傅信中说的很明白,可以教他弟仨。师命不能违,教就教吧。
杨福魁口上答应,心里还是忐忑。也不是杨福魁不愿意教,他确实是心里没底。他总觉学艺不精,不敢为人师。
知儿莫若父,师傅最了解自己。既然师傅答应了,就说明自己勉强可以教人。再说,等教不了了,再上陈家沟向师傅请教。还有,在陈家沟的时候听师兄耕耘大哥说过,教人是教学相长,在教人的时候,自己又重温一遍,而且通过向徒弟讲解,能发现自己原来不甚明白的问题,师傅同意收徒,看来这方面的原因是主要的。致于有人照顾、不寂寞了都是原因,但是是次要原因。
“师傅,父母亲把我卖给太和堂,我却因祸得福,能认识恩师是我福魁的造化,也是杨家的造化。”杨福魁面向陈家沟的方向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自言自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