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岗位于莱州城的西南方向,它是一个三丈多高的土岗,周围灌木丛生,坟茔累累,自古就是乱葬岗。大白天都无人敢从这地方走。所以,陈耕耘选这块地方。
田尔旺知道一个人仅凭一根白蜡棍就能打跑三十个人绝非等闲之辈,是以他调集二百个土匪。他又安排二十个土匪在通向虎头岗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两旁手拿刀枪剑戟“迎接”陈耕耘。
土匪们个个袒胸露背,面目狰狞,好像是哪个庙里的和尚打盹了,那些泥塑的青面獠牙地凶神恶煞偷偷溜到这里一样。田尔旺演这些是想制造个气氛吓一吓陈耕耘。
心虚的人都喜欢虚张声势,以掩盖他内心的紧张。
陈耕耘手持大烟袋,烟袋锅子里的烟丝还冒着缕缕白烟,白蜡杆依然在腰中盘着。
看着眼前的这个阵势,陈耕耘暗道:乖乖,想用这阵势吓唬你家陈爷,也太小看我了吧。看我怎么收拾这些小毛虫。
陈耕耘大摇大摆直往岗上走去,手中的长杆烟袋,往左边一拨拉,左边站着的三个小蟊虫直往岗下滚去,剩下的小蟊虫见这阵势没吓唬倒人家,就赶紧变招想用手中的兵刃向陈耕耘身上招呼,陈耕耘心中有数,没等这些贼羔子拉好架势,就被陈耕耘给打下了岗。
岗上的田尔旺看见了陈耕耘,不就是一介书生吗?只是他手上的烟袋比一般人的要长,而且烟袋锅子也大,和常人的拳头般大小。看样子他的烟瘾还不小,看他的烟袋锅子里一直在冒着白烟,肯定烟袋锅子也很烫人,要不然的话,他看到手下滚下岗子之前,呲牙咧嘴的样子,肯定是被烟袋锅子给烫的。
一旁的土匪见自己的人吃了亏,呼啦全都围了上去。田尔旺赶紧喝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下去。”
他一边喝斥着手下,一边迎着陈耕耘走去。他心道:你们上去也是白送,看他只有一个人,仗着咱有二百个人,一起上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从上岗后,他左右拨拉,就把那二十个人给拨拉到岗下面去了,人家的功夫俊极了。看样子只有自己能和他有一拼。但是不能硬拼,硬拼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看来只能智取,不能硬拼。
一碰面,田尔旺的脸上堆满笑容,说道:“久闻陈师父的大名,今日能在此相见,实乃小田三生有幸。”
陈耕耘在拨拉小喽啰的时候,就注意了田尔旺,这土匪头子中等身材,但很魁梧。这说明他很健壮。看他的样子和自己的年龄相仿,也就四十多岁。他的脸上时刻堆着笑,笑脸的背后是奸诈,是阴险。
陈耕耘不是算卦的半仙,因为他知道,人到了四十岁,是不惑的年龄,岁月的痕迹都刻在了脸上,你是奸诈阴险,还是忠厚老实;你是笑里藏刀,还是光明正大都写在了你的脸上。
人在笑的时候,给对方的印象应该是阳光、友好;但有的人笑,让对方很不舒服,他的笑容背后让人看到了他的阴险,狡诈。
陈耕耘的脸上没有笑容,他常说,对家人、朋友以笑相迎,以笑相待,以笑相送。对不怀好意的人,对有意挑衅的人绝对没有笑脸,假装的笑脸都不给。
陈耕耘看着眼前的田尔旺,想着他的夜袭,想着不知道有多少镖客栽在他的手上,再看着他堆满笑容的脸,陈耕耘从心里厌恶他,明明是一肚子的坏水,却装作温顺的小绵羊模样。
陈耕耘说道:“还能再见着田大当家的,是我的三生‘有幸’。”
田尔旺能横行乡里方圆三百里,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此刻却装作没听懂陈耕耘的话,他接着道:“有幸,有幸,都有幸。来呀小的们,摆上酒菜,给陈师父压压惊。”
随着田尔旺的话音,一些土匪七手八脚就抬上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火锅。火锅下的木炭烧得正旺。火锅里的水正翻滚着大冒热气。土匪又端上几只盘子,盘子里放着葱、姜、盐等调料。两大块鲜红肥嫩的羊肉也端了上来。匪徒们搬来两把椅子,田尔旺招呼陈耕耘坐下,说道:“俺久闻陈师傅的大名,早就有心领教,俗话说,没缘对面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好了,干什么都得有规矩,想当年,你家老祖宗陈王廷在俺济南府的万马堂,不就有谁坐主座都要露一小手吗,今天咱也学学古人,露上一小手,看看够不够资格坐在这,另外让俺这些弟兄们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知陈老师意下如何?”
陈耕耘看着田尔旺,心道,这土匪头子知道的还不少,看来陈家在山东的故事流传很广。既然这么清楚,怎么还敢夜袭?仗着人多?仗着是地头蛇?
陈耕耘说道:“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你的一亩三分本地,这道就由你划吧。”
田尔旺还是大笑着说道:“好,陈师父真是爽快人,今天请陈师父尝尝俺山东的涮羊肉!”
说着他从腰里取出一块白绸子汗巾,迎风一抖,铺在桌子上,问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土匪要了一把牛耳尖刀,提过来一块羊肉,放在白绸子汗巾上,切了起来,他前推后拉,切得很仔细,不大一会儿,那块鲜红肥嫩的羊肉变成了一片片铜钱厚的肉片。他将肉片撮在盘子中,对陈耕耘说道:“请陈师父尝尝这羊肉的味道咋样?”
陈耕耘看到那白绸子汗巾上除了有一点羊肉上的血迹之外,没有丝毫破损。心道:看了这家伙露得这一手,就清楚田尔旺的内功不错。既然他拿这块羊肉说事,自己也就别换花样了,就着这盘里的羊肉再加加工,不露点真东西出来,镇不住这笑里藏刀的土匪头子。镇不住他,这满岗子的土匪还不炸了锅。炸锅那也不怕,就是那马驮子上的药材让人放心不下。想到这里,陈耕耘也问那小喽啰借那把牛耳尖刀,说道:“这么好的羊肉,你切得厚了点,糟蹋了好东西,到了锅里也不好涮,让我来改改刀。”
田尔旺听了陈耕耘的话,忙又把白绸子汗巾铺在了桌子上。陈耕耘说道:“这汗巾你还是留着吧,我不用这个,给我端盆水来,再拿条毛巾。”
一个匪徒看着田尔旺,没得到匪首的点头,他哪敢自作主张。田尔旺不知道陈耕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但又一想,这两样东西也没啥,给他,看看他有什么用途。想必是改改刀用。一盆水,一条毛巾,和羊肉改改刀有什么相干。既然要了,给吧,所以,他机械的点了点头。
匪徒见头点了头,他立即去了。
一盆水,一条毛巾交给了陈耕耘。陈耕耘也向那个土匪要他的牛耳尖刀,这个土匪同样也得向田尔旺请示,正在等田尔旺点头的时候,陈耕耘从他的腰间嗖地一下取走了刀子。那个土匪吓得一连退了六七步,最后一步,碰着块小石头,他仰面倒了下去,四脚朝天,惹的群匪哈哈大笑。
陈耕耘好像没事人一样,手拿尖刀从端水拿毛巾的那个土匪跟前过的时候,一扬手,这家伙的笑脸还没收回去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蜡蜡地黄,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干什么你?”
陈耕耘回头对着他笑了笑,但马上又收了回去,还没爬起来,又被陈耕耘的样子吓得打了个冷战。他现在已经没有力量爬起来了,看看左,没人伸手。看看右,依然没人伸手。他索性不起来了。起不起来,也没人关心你了,因为,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陈耕耘。
陈耕耘在盆里洗了洗牛耳尖刀,接着走到在地上不愿起来的那个端盆拿毛巾的土匪跟前,扶起了他,又把他拽到桌子跟前,说道:“哎,借你一件东西用用。”
“不知师父想借什么?”
刚才被陈耕耘的牛耳尖刀吓得坐在地上,这又被陈耕耘拽来,心有余悸,双腿抖得差点没站住,手扶着桌子,也忘了向田尔旺请示了,就直接说了。
“你的光脊梁。”
话一出口,这个土匪就站不住了,一下子就躺在了桌子旁边。
田尔旺闻听要借光脊梁,也吓了一跳,他向前走了两步。他想到跟前看看陈耕耘到底想干什么,但只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想,我走这么近干什么?他手拿锋利地牛耳尖刀,趁我……
站在距离桌子十几步远,说道:“没用的东西,陈师父借什么给什么。”
听见头发话,这土匪无奈,硬着头皮,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陈耕耘,陈耕耘手拿牛耳尖刀站在那儿等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匪徒想求求陈耕耘手下留情,但看见陈耕耘没理他,他只得脱去布衫,等着陈耕耘的安排。
陈耕耘一按土匪的头,土匪只得弯下了腰。
这土匪的腰弯的还可以,像煮熟的大虾米。
陈耕耘用毛巾仔细地洗了洗土匪的光脊梁,那土匪不知陈耕耘到底这是要干什么,吓得双腿如筛糠似地抖着,陈耕耘也不说话,洗完,用毛巾擦了擦,在盘子里抓了一把田尔旺切的铜钱般厚的羊肉片,往土匪的光脊梁上一放,这土匪抖得更厉害了,陈耕耘说道:“站稳了,你在乱动,今天要改吃涮人肉了。”
这招还真管用,土匪真不抖了。
也真怪,你说他不害怕了吗?
害怕!
但为什么不抖了呢?
再抖就得死,他不敢抖了。
为了活命,把心一横,就不抖了。
陈耕耘知道了,有的人为了能活命,叫干啥就干啥。
平时说什么也干不了的,为了活命,现在都能干得了。
处在危急之时,不知是死是活,一点都不害怕的人没有。但是,求生的欲望始终没有泯灭,能控制住双腿不抖,已属胆大的人。但是,只是胆大,还是怕死,这是人的本性。
陈耕耘就像一个老厨师熟练地摆弄着田尔旺切过的羊肉片,只见陈耕耘的双手配合地天衣无缝,这帮土匪惊得目瞪口呆,整个虎头岗上虽然有二百个土匪,但是,此刻鸦雀无声。
羊肉重新切好了,陈耕耘将羊肉也撮到盘子中,手中的牛耳尖刀随手一掷,不偏不斜正好回到那土匪的刀鞘中,又把他吓了一大跳。
田尔旺看着陈耕耘切的薄如蝉翼、块块鲜红透亮的羊肉片,脸儿一红,从腰中拔出一面黄旗,旗上绣着一个麒麟,递给陈耕耘说道:“陈师父,把这旗带上,三百里方圆,看着这旗,没人再敢动你一根汗毛。”
陈耕耘扫了一眼黄旗,不屑一顾地说道:“田尔旺抢、杀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人人拍手称赞;劫镖客的镖却是令人人不齿的勾当;拦劫过路的商人和路人那却是犯了人神所不容的滔天大罪,那是要遭雷劈的的死罪。你给我这面黄旗,是看在羊肉片比你切得薄的缘故,要放我一马是吗?”
田尔旺+横行乡里多年了,官府也数次清剿。但是,他的人马散布在以莱州为中心的方圆三百里,官府剿了西庄,还有东庄、南庄、北庄。要不了几天,死灰就会复燃。没斩草除根,没把脓根挤净,肯定要死灰复燃。
官府盗贼是一家,怎么会除根!怎么会把脓根挤净!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医头的时候,官府、田尔旺都咬牙;医脚的时候,官府、田尔旺都切齿。不医病的时候,田尔旺带着人马去创收,官府在后院忙收账。
明里是官府、盗贼水火不相容。暗里是嫖客、婊子狼狈为奸。
陈耕耘的眼里不掺沙子,知道没碰着,管不了那许多。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也杀不干净。但是碰着了,不治一治,走不了路,也看不见东西,更睡不着觉,眼里能掺沙子吗?
今天碰着你田尔旺,活该你倒霉。见着“狼”也不打,放他去祸害老百姓?是猎人见到猎物不打,特别是见着披着人皮的狼不打,那他和狼是同类。
田尔旺听了陈耕耘的这一番话,从脊梁处发凉。劫镖、拦劫过往客商干过,我就是吃这碗饭的。照陈耕耘的话,自己岂不要被杀头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想;放他一马是看在他是老陈家人的面子,听他这番话,还真不能放他呢,说道:“你是厨子,你能把羊肉切得这么薄。你是陈家人,二十个人,你用烟袋就能打到他们。可是,今天在这虎头岗上我有二百个人,二百个生龙活虎般的壮汉,不知道你的烟袋还能不能拨拉完他们,我田尔旺不是厨子,所以羊肉不如你切得薄。但是对付厨子,却要比切羊肉省事得多。陈师父,就算你还能拨拉倒这二百个壮汉,因为你是陈家人吗!但是,你得多长时间才能拨拉完这二百个生龙活虎般的壮汉。树林里的那九个人你打算交给地保,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地保可不要哦?”
陈耕耘冷冷一笑说道:“田尔旺要是这样说的话,你的死期到了。原来你给我黄旗是假,是为了拖住我,你这是双管齐下,人货全收是真。”
田尔旺哈哈大笑说道:“陈师父果然聪明。一般的镖客,劫了他的镖,他自认倒霉,他们认为能保条命就不错了,他们哪里还敢怎么着。你们陈家人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是人在镖在,绝不能轻易失镖。就是万一失了镖,不论天南地北,你们都会穷追不舍的。所以,劫你们的镖,就要人镖一起劫,我不会给你们留下喘息机会的。前些年,有人出银子把你和杨福魁劫了去,几经周折,不还是把你们俩找着了吗!在我这不行,留货不留人。光明正大之人绝不遮遮掩掩。好了,不给你废话,小的们,这批药材价值连城,回头弟兄们找个好人家换了银子,你们好好玩玩。上啊弟兄们。”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吧,他在这给陈耕耘用羊肉打哈哈,那边却调好了兵,遣好了将包围了陈仲甡他们几个,不能在这和他多罗嗦了,赶快制服这个田狡猾,去支援陈仲甡他们。
陈仲甡送走陈耕耘,就和史司奇、郭文武他们几个人一道把马匹赶到了小树林深处藏了起来。陈仲甡一人就出来围着小树林转了一圈,观察地形。
他看到这片树林不小,不能用小树林这个称呼,应该叫大树林。长宽各有五里地长,还能是小树林吗?
树林的南北方各有一条护林河,南北河的宽度相等,是十丈。树林到头,河还继续延伸,通向哪?陈仲甡没时间去追根寻源。有树林的地方也没有桥,也许别的地方有,有树林的地方没有,最起码视力能及的地方也没有。树林子的西边是农田,连个小路都没有,十里开外有个小庄子叫杨林子。陈仲甡边看边想,东边是防守的重点,要是有人来的话,只能从东边。还有一个从东边来的原因是,莱州城在东边,虎头岗也在东边。所以,陈仲甡给史司奇发哨让他出来。陈仲甡告诉史司奇,他在东边守着,有什么事到东边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