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真金也需千锤百炼 太极拳论悄然出世
武禹襄和弟弟武汝清跟杨福魁学一个月了,把陈长兴重新编排的太极拳套路学完了。
学得不快,不是他弟俩接受能力慢,而是杨福魁教的慢。原因是,他弟俩从小就跟着他们的父亲练拳,近二十年的拳龄,他父亲的拳风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留下深深的烙印。所以,举手投足这烙印就指挥他们的手脚。杨福魁又对太极拳的架子要求很完美的人,这一招一式你做不好,他不会往下教的。但是教了几天,杨福魁知道,这弟俩没有三五年是不会改过来的。所以,在教动作的时候,杨福魁就把这动作应该咋样做才是正确的,现在这样做只是权宜之计,是不正确的,以后要慢慢适应太极拳的要求,要用太极拳的规矩去做。道理讲清楚了,学拳速度也就快了,只是距离杨福奎的要求差的太多,杨福奎有些失望。
别无他法,用遍数来纠正是最好的办法。师徒三人比着练,每天都到练不动为止。有几次,武汝清都是被家人抬回去的。这弟俩被杨福魁练功的精神感动着,他们到底还是富人之家,不能像他们的师父那样吃苦,而且基础也差,没练到十遍就拉不开步了。他们看师父,一上午十五遍过后依然一丝不苟得练,发力还是那样干脆、抖擞;动作还是那样沉着。尽管汗水早就把衣服湿透,地上也早已向下过雨似地留下一长溜汗滴留下的痕迹。
光羡慕不行,咬紧牙关地练。
杨福魁看在眼里,没吱声。
练功没有不苦的,不想吃苦就别练太极拳。
杨福魁在吃饭的时候,睡觉前的一会儿,都要给他弟俩讲陈家人的事。他说道:“恩师经常给我和耕耘师兄讲,太极拳练起来速度很慢,但是最吃力,吃力就是很累。练得越慢越累,而且还很难练,要练好很不容易。陈家人练太极拳,看似近水楼台先得月,其实不然,谁用心去练,谁练得苦、练得遍数多,谁的功夫就好。功夫,是没有继承权的,只能靠练。我下五分功夫,你下六下功夫,长此以往,你的功夫就比我好。
练拳,不能搞那些花拳绣腿的花架子,你的架子好看不好看不重要,关键是要能打倒人。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没有正确的架子练功,功夫是不能上身的,没有功夫你也打不倒人。所以,正确的架子是出功夫的前提。有了功夫,才能打倒人。正确的架子和花拳绣腿是两回事。”
他又说道:“陈家人为什么不厌其烦地练习走架子,走架子就是练功。你们看我走架子,一天走四十遍,你们可能很佩服,给你们说吧,我的恩师这么大年纪了也走四十遍。师兄陈耕耘,哪天都要走六十遍。他那六十遍,道业可深了,我练拳的时候是十五岁半,师兄那时已经练十年了,能比吗?我很惭愧,人家说笨鸟先飞,我很笨,还没先飞,后来,每天的遍数还没有师兄多,差远了。看我师兄练拳真是享受,每天睡在床上,我先闭上眼睛,想着恩师练的每招每式,想着耕耘师兄练的每招每式。每每这个时侯,我都想掉眼泪,太想他们了,二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形影不离,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深深地在我的脑子里留下烙印,也是不容易忘掉的,也不想忘。你们和我相反,是必须忘。”
武禹襄知道,要想把原先的东西忘一干二净还真不容易。但是,为了练好太极拳,再大的困难也得去做。看师父一天练四十遍真是辛苦急了。自己练二十遍,累得连床都爬不上去,师父是怎么受的。
太极拳真好,就是练得太累。
哪有不劳而获的功夫。吃得苦中苦,才能人上人。也不想做人上人,只是想把太极拳练好。
杨福魁明白,像武禹襄和武汝清弟俩,一天能练二十遍就不错了,主要是他们的双腿没有力量,支撑不住。练功夫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曝十寒。杨福魁原先觉着他弟俩在体力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有二十年的功底,但是练太极拳就检验出他们的功底没有想象的那样,所以,就告诉他弟俩,遍数要慢慢往上加,要量力而行。主要的是要按太极拳的要求去做,不能图遍数而偷工减料,那样的话还不如不练。
时间又过了三个月,弟俩还是一天练二十遍拳,但是从外形上看进步多了。
这天,邮差送来一封信。武禹襄接过来看是他哥哥从河南舞阳寄来的。拆开后才知道,武澄清辞掉了舞阳县令的公差,要回家专心跟师父学太极拳。之所以现在才准备回去,是因为辞呈递上去三个多月了,到现在才回复,所以要二弟武禹襄到舞阳去接。
武禹襄向师傅告假,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匆匆上路了。
来到舞阳,武澄清没让弟弟武禹襄喝口水歇一歇,就把他拉到卧室,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武禹襄。武禹襄看着哥哥这样,就知道这东西不同寻常,就打开布包,看是几页纸,打开一看,上边写到:山右王宗岳太极拳论。
武禹襄低声念道:“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惟一贯。有著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杳。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只能,非关学力而有也。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观耄耋御众之形,快何能为?立如枰准,活似车轮;偏沈则随,双重则滞。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愈避此病,须知阴阳;粘既是走,走既是粘;阳不离阴,阴不离阳;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辩焉。是为论。”
武禹襄念完,高兴地问道:“哥,这篇文章你是从哪得到的?”
“你先别问我从哪得到的,你说,这文章写的咋样?”武澄清没回答弟弟的问题,反问道。
武禹襄说道:“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它从太极拳的理论入手,然后,根据提出的理论来阐明太极拳运用的要领和方法。练太极拳的人,照此文章说的去练,能少走许多弯路。王宗岳?王宗岳是谁?”
武禹襄练太极拳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接触的可不晚。太和堂掌柜陈德瑚虽然不练太极拳,但是对祖上传下的东西还是爱不释手的,只是不喜欢下场子练。只要在家,他每天都要到陈长兴家里去看练拳,无论谁练都看。而且,他又是文人,翰林院待诏吗,学问还可以,理论上的东西懂得很多。武禹襄从他这儿学到不少东西,所以,武禹襄立志要学太极拳,就是受陈德瑚的影响。但是,从未听老掌柜谈起过王宗岳。
武禹襄的哥哥和弟弟又受武禹襄的影响,也立志学太极拳。
老大虽然做官在外,可是他和武禹襄的来往书信中,从未谈过其他,都是太极拳,虽然动作没学一个,理论上的探讨已有五年。所以,武澄清看到王宗岳的太极拳论后,爱不释手,立即写信让二弟来看,他想,早一分一秒让二弟看见,都会给二弟带来莫大的快乐。至于让二弟来舞阳接他回永年那是可有可无的事。
武澄清看二弟对这篇文章很喜欢,那是意料中的事。是喜欢太极拳的人,没有不喜欢这篇文章的。他笑眯眯地说道:“我先把怎么得到这篇文章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你就知道王宗岳是何许人也了。我有个朋友叫萧爱田,他是舞阳这一带有名的大盐商。此人交际广泛且仗义疏财,所以,他的朋友遍天下。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到他的盐店找他说话。他经常在外走动故而消息很广,同时听他说话也是一种享受。既能知道外边的事,又能听他幽默、滑稽的语言,何乐而不为呢?我在这也没什么大事,来他这消遣是我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前几个月,我把要辞职的事给他说了,他很惊讶,好好的县令不当,回去练拳?他说我是玩物丧志。刚开始他也没问回去练什么拳,他觉着还是练咱家的拳呢,我也没跟他说,我觉着他又不喜欢这个,给他说了也没用。前几天,我又去他那玩,也有告别的意思,说着说着,他突然问我:‘老弟你的拳练得不错了,还有必要辞职专门去练吗?’见他问,我就把认师父的事给他说了。当他听说是练太极拳的时候,他好像非常激动,他说要是回家太极拳还可以。他又问,怎么能够着陈家人的,陈家地处偏僻,和外界的人很少有接触,而且他们不教外姓人练拳的。我笑而未答。他又说,他跟陈家的陈鹏和陈有恒有过一面之缘,可是没说上话。但是,这萧老板认识原先在洛阳、开封设馆教书的王宗岳。萧老板不是在开封认识的,而是在山西,在王宗岳的老家认识的。萧老板年轻的时候,曾到青海走盐,路过山西王宗岳的老家,经朋友介绍见的王宗岳。王宗岳大半生都在河南度过,所以,他说他是大半个河南人,有河南老乡经过的时候,他都要见一见。临走的时候,王宗岳老泪纵横,说是很想念河南,可是,他年迈多病,已无力再去一趟河南了。闲谈中,他又谈到陈家沟,更是泪流满面。他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留在河南,是陈家的太极拳吸引的他。他说,他是外姓人,可是陈家从没把他当外人。无数次的陈家沟之行,使他获得了太极拳的真谛。特别是最后一次和陈长兴的长谈,获益匪浅。回山西后,经整理几十年的学拳经验,又把和陈家人断断续续地谈话加以归纳,写成这篇太极拳论。”
“哦,原来这篇文章有这么复杂的背景,我觉着,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作者对太极拳的理解已非常透彻,而且一定是个太极高手,顶尖的高手。听你这么一说,这个王宗岳,恍惚听师父说过这个人,因为到师父为止,只有两个外姓人练过太极拳,一个是早年的蒋发,第二个就是师父。不过王宗岳没拜师,但教过他的人还很多,而且都是陈家的顶尖人物,向陈敬柏,陈继夏,陈秉旺,陈公兆,还有陈长兴。得到这么多顶级高手的指点,而且不是简单的指点指点,是住在陈家和这些人一块练拳。从这篇文章中能看出来有这些人的影子。”
“二弟,你们学的咋样了?我在这里是度日如年,明天接替我的人就来了,交完差咱立码就走,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学得不是很好,原因是,太极拳有它独特的要求,和咱们的拳有些冲突。要想学好太极拳,必须彻底忘掉咱们的拳。但是,谈何容易,咱家的拳在咱们心里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过来的。我和三弟练四个月了,才刚摸出一点门道。”
武澄清知道,愈是好东西愈难得;愈是难得的东西愈好。轻易得到的,也不值得珍惜。钻窟窿打洞得到的,轻易也不扔。为学太极拳辞掉知县,这职位虽不高,也是不容易得到的。但和太极拳相比,知县太渺小了。全国上下有多少个知县?还有多少个比知县大的官,恐怕数都数不清。但是,除了陈家的人,有多少人能练太极拳的,就我们师徒四人,其中的三个还是我们武家的亲兄弟。
幸运,太幸运了。
机会就一次,稍纵即逝。得到了,就是千载难逢。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抓住了,谁是最幸运的人?当然是武家三兄弟。
弟俩回到家,武禹襄第一时间来到师父杨福魁那儿,把王宗岳的太极拳论让师父看。
杨福魁接过来,看是《王宗岳太极拳论》,就大概地看了几行。但是愈往下看愈觉着惊奇,所以,索性坐下来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完,对武禹襄说道:“禹襄,舞阳一行收获不小,从哪儿得到的这宝贝?”
“这是我哥从舞阳的一位挚友那儿得来的。”武禹襄还想说什么,武澄清来了。这是他们师徒第一次见面,武澄清双膝跪在地上说道:“师父在上,小徒武澄清拜见师父。”
杨福魁赶紧上前扶起他,说道:“听禹襄说,你辞职回家了?”
武禹襄说道:“师父,官场太没有意思了,干啥都得看上峰的眼头行事,自己不能左右自己。没有头衔,做梦都想弄一个戴戴。戴上了,还真没意思。想发财的人戴上能弄点外财,但是那外财能拿吗?烫手,要掉脑袋的。以前想当官,俺主要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俺看有的人没当官的时候还行,一当了官,好像他就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什么都比人高一等,就是家里的跳蚤都是双眼皮的。俺气不过,就去考了个功名。自己当上了官,俺倒没觉着有什么,下边拍马屁的人厉害,死人都能叫他们给拍活喽。拍一次两次你能警觉,时间长了就架不住了。俺看有些当官的,刚上来还能架得住,稍长就变了,就是被人拍的。俺不敢说俺能撑到什么时候不变,这变也是一点点变的,干脆,不等变俺就辞职走人,跟师父学拳来了。”
“好,精辟。这官也有好的,但不多,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的,不得那些人的心。他当官是为了钱,你当官是为了老百姓;他贪污,你清廉,同衙门为官,你想能行吗?当小官的时候,贪的银子是为了讨好上峰,是为了想往上爬。讨好了上峰,孬好进一句谗言,你这清廉的官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霉了。看么,历朝历代,清廉的官都斗不过那些贪官。为什么?因为你没有他坏!”
武澄清笑道:“师父,这官场您是看透了,分析的更精辟。所以,徒弟回来了,一心一意跟师父练拳。”
师徒四人在武家清幽的环境下专心练拳,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杨福魁的功夫在王宗岳太极拳论的指导下更上一层楼。武家弟仨,在杨福魁的悉心指导下,艺业上得到飞跃的进步,有以前的底子,只要过去了改过立新的阶段,就到了陈家拳的第二层。
陈长兴把太极拳的功夫分为五层,第一层,就是从不会到会,这是指套路。动作做到有六层符合要求就行,动作符合要求有两点,一是从外形上,外形上就是外三合,即手与足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第二点是内三合,就是要做到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当然一层功时对内三合没什么要求。
第二层,外形上有八层符合,内三合要做到六层才行。
第三层,九层符合外三合的要求,八层符合内三合的要求就可。第四层,各方面都做到了完美。
第五层只有盖棺定论,活着的时候,只能定位在四层。
陈长兴有一首关于太极拳五层功夫的七律作得好,曰:纯阴无阳是软手,纯阳无阴是硬手。一阴九阳跟头棍,二阴八阳是散手。三阴七阳犹觉硬,四阴六阳显好手。惟有五阴并五阳,阴阳无偏称妙手。妙手一着一太极,空空迹化归乌有。五层功夫用这首诗来定调子更形象,记得住。
杨福魁解释道:“一层功和一阴九阳跟头棍,是从交手时的形象上来讲的,前边的外三合是从走架子上说的,二者结合就全面反映你的太极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