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露禅绝技誉满京城 师当教官徒进刑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武澄清看见张玑向他坐的这桌走来了。他装作没看见，也就没和师父和二弟三弟打招呼。他还在气头上呢，自己把师父请来了，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而且安排的席面又是最次的，很显然是看不起俺爷四个。如果是一个人来的坐哪，你理不理都无所谓了，邀请书上还特别说是专请师父的。

这就是专门请师父的吗？早知道根本就不来了。等散了席，一定得好好给他理论理论。
武澄清有意和杨露禅说话，装着没看见张玑来，就是想给他一个难看。
不是武澄清小家子气，而是张玑有意冷落爷四个在先。
张玑来到武澄清跟前，还是那个家丁拍了拍武澄清的肩膀，武澄清回头看，这才故作惊讶的样子起身，并把师父介绍给他，说道：“师父，这就是张府的主人，张玑，张老板。”
杨露禅也早就看见张玑向这边过来了，只是看见武澄清故意不理他，他就更看不见了。武澄清喊了，再装就没意思了，赶紧起身双手一抱拳说道：“张老板，感谢你的邀请，再次谢谢。”
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杨露禅和武澄清中间，坐下后，又互相寒暄几句，张玑问杨露禅道：“杨先生，不知你精于长拳还是少林拳？”
杨露禅微微一笑答道：“我既不精长拳也不精少林拳，我精于绵拳！”
张玑愣了一下，想：这杨师傅倒是个口直心快之人，就看了武澄清一眼继续说道：“那么你的绵拳能不能打人呢？”
杨露禅自幼生活在陈家沟，耳濡目染的都是勤劳、正直、忠厚之人，是以，杨露禅极富正义感，而且品质忠厚，这些都得益于陈家。从把赵康摔出墙外以后，再与人试手时，都是叫对方知道败了就收手。但是看到张玑这样轻视傲慢的态度，他从心底看不起这样的人，也不想于这样的人为伍，冷冷道：“我练的绵拳也不是为了要打人。但是，真要是打起来，凡是父母生的、血肉之躯都能打。”
张玑笑了。他想：这乡下来的杨师傅还真有个性，初生牛犊？不然。真有本事？不像。
个性得有本事在后面撑着。
正说话之间，张玑聘请的那三个教师也过来了。走到跟前正听着杨露禅说的最后一句话：“凡是父母生的，血肉之躯都能打。”
这三位彪形大汉冷笑几声。
张玑听见了冷笑，也看见他三个人过来了，就说道：“杨师傅，自从你一到京城，就刮起了一阵旋风，似乎会点武的都赶着去和杨师傅过招试手，而且没有一个占丁点儿便宜离开的。想必杨师傅很有一套喽。”
杨露禅哂然一笑说道：“张老板，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哪有什么套不套的，会几下犁地、收庄稼的把式，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张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杨师傅，不是往你头上泼冷水，到你那去的都是一些小混混，没几个成器的，但不知要是真有功夫的拳师想和你比试比试，你敢不敢接招？”
这三个教师见整个席面酒刚过三巡，菜刚动无味，他们的张老板就朝杨露禅坐着的这一桌走过去了。还听说，要再请一个教师，这不是争饭碗吗？一个张府也用不了四个教师，看样子的撵走一个，那不行，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听说还是一个乡下人，“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三个人一合计就过来踩点子来了，他们要看看张老板要请的人是什么样子的，难道比他们三个还壮实？
快走到跟前，正好听见杨露禅的最后一句话，他仨不约而同地看看说话的人。给张老板坐连边，肯定是那个叫杨露禅的人了。
这三个教师看完杨露禅，就用手捂着嘴笑了，就他那样一个这么瘦小的乡下人，竟敢说出这么狂妄的大话，什么人他还都敢打，好吧，待会咱就看看谁打谁吧！
杨露禅看着这三个人嘟嘟囔囔地走了，想必是听见了自己的说话。但是，对于张玑让自己和这三个人比试一事，心存犹豫。成名人物，注重自己的名声，注重的程度甚至比性命还重要。他们仨既然能到张府任教，肯定功夫和名声都很响亮。轻易下场子，不是毁人的名声吗再说，他们来这当教师爷，后边肯定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吃喝，自己胜了他们，岂不要砸了人家的饭碗，虽说是谁有能谁吃饭，但是砸了人家的饭碗，说重了丧尽天良；往轻里说也是挖人墙角。这都是下八门的人才干的事，咱决不能干，就说道：“张老板，今天晚上您府上高朋满座，正是开心的时候，比武较技有失大雅。要不然这样，过两天我们专门来登门拜访，张老板您一下如何？”
杨露禅的婉言拒绝，把张玑惹生气了，他气哼哼地低着头也不说话，想，高看你你还拿劲。这时有人起来说话了，他道：“好，张老板的这个主意好，你们比试一下，不伤大雅，绝对不伤大雅。”
这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玩腻了蟋蟀，看烦了斗鸡斗狗，他们想换换口味，看看真人不论死活的斗人。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有一些人不能辨别是非上了他们的当，着了他们的道。
自古以来，玩武的玩不过耍笔杆子的。
只听有人哈哈大笑，杨露禅和众人顺声望去，原来是那张玑请来的三个教师爷在讲什么笑话惹得他们哄堂大笑，旁若无人。
也许一位教师爷喝大了，站起身，脱掉上衣，袒胸露背。背上纹着一只下山虎。血红的眼珠子，张着血口大嘴，纹身的技术不错，因为这只下山虎栩栩如生。他说道：“什么他妈的绵拳？就是他娘的娘娘拳。摔那些半吊子二混子可以，来，咱爷们试试。娘们拳碰上咱大罗汉还不尿裤子！”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边笑边用蔑视的眼光往杨露禅这边看。杨露禅看得一清二楚，但他视而不见。
武家三兄弟都捏了一把汗，要是师父翻了脸那事就闹大了。老二武河清在给杨露禅接触的四年当中，深深了解师父：深明大义，疾恶如仇，性如烈火。
杨露禅强压怒火，给武澄清点点头，意思是今天要不下场子试试，还离不开张府了呢！又看看老二和老三，他们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半年来，他们和王兰亭可开了眼界了，那些来找杨露禅试手的，根本就不值一试，就给一个成年男子摆乎两岁的孩童似的。
老二武河清从杨露禅这半年的试手中看出来，杨露禅的功夫太好了，试就试，这三个人一块上都不是个，非得打打他们嚣张的气焰。
杨露禅征求过武家弟仨的意见后，给坐在身边的张玑说道：“张老板，既然那三位师傅也愿意玩，您也认为不失大雅，那就玩玩！”
张玑闻听杨露禅同意试试手，这才高兴起来，抬起了头，脸上因喝酒显得红光满面，他急不可耐地说道：“大伙静静，听我说句话，吃饱喝足，都到院子里去看人比武，怎么样？”
那还能不好，屋里的人齐声说道：“好，好。”
一听看真人比武，大厅里的人哗啦一下都往外拥去。
饭谁没吃过，真人比武还真没看过呢？
张玑带三位教师来找杨露禅，张玑说道：“比武还要不要立个字据，上了咋办？或者万一失手出了人命咋办？”
还是那背上纹着下山虎的教师说道：“既然是比武，就不要讲情面，生死也不论，即使是真被打死了也不能后悔。”
这教师说话的时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看着杨露禅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看他那样真想把杨露禅一口吞了。他想：这么一丁点的人也敢答应给俺三个试手，这不是找死吗！既然说清楚了，他就第一个上，一拳就能把他打死，省得他俩再上了。
四周早已围满了人，武家三兄弟坐在左边。那两个教师坐在右边。中间是张玑和那些达官贵人。
张玑起身说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照刚才说的那样办，任何一方技不如人被打伤打死，各负其责。我们在座的都是见证人，放心一搏吧！”
话刚落音，那背上刺虎的教师趁杨露禅还没准备好，一个“饿虎下山”的招势，如同苍鹰般就向杨露禅扑了过去。周遭的看客都为杨露禅捏了一把汗，情不自禁地“呀”，“哇”。
这人好狠，他想一招就制杨露禅于死地。所以才趁人不备而偷袭。
但是，积近三十年的功力，又经大小上百人的实战，此时的杨露禅更是今非昔比。别说现在是站在比武场子上，就是平日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饿虎下山”的招式来了要不知道，早就被人暗算了。
就在一到院子里，杨福魁就看出这家伙的眼神不对，可能要耍小聪明，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杨露禅的视线之内。就在这人的手刚刚接触到杨露禅的时候，只见杨露禅稍一转身，两只手顺势一带，就见三丈外有个人血头血脸的，从脸上看不出来是谁，但从背上的下山虎知道是谁。
就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躺在地上的人身上的时候，只听一声“呔”。人们才把目光转回到场子上来。
这声“呔”是另一个教师发出来的，他都没看清杨露禅是怎么把他伙计摔成那样的，这还得了，他连招呼都没打，嗖地一下就窜到了杨露禅身边，嘴里还出了一声“呔”，他这声呔是喊回众人的眼球。
这教师爷是把人的目光都喊回来，看他怎样收拾杨露禅的。也怪，随着他的一声呔，人们真的把目光都转过来对准了他，他没再说话，两只拳头跟榔头似的直往杨露禅身上招呼，一拳接着一拳，而且每次出拳，劲只使到八分半，杨露禅知道这个人不好弄，他的力只使一大半，而且不出他的界限，这叫杨露禅也为难了，只好用“倒卷肱”来以退为守，以泻其劲，以观其变，避其锋芒，觅其空隙。但这家伙似乎有使不完的劲，退得快，但杨露禅是你攻得快，他则退得快，不给他正面交锋。忽然，这家伙的左手抽回去的稍稍慢了一点，杨露禅就料到要换招了，杨露禅一看机会到了，果不其然，这家伙使了一招教“恶虎掏心”。他的右拳蓄足了劲，这回他要使十分的劲。他想，前边的五十拳都是铺垫，为的就是这一下子。杨露禅就等你这一下子的，只见杨露禅左手顺着这人的劲路抓住了他的手脖子，同时右手、右肩、右胯和右腿统统上去了，左手顺着他的劲路继续往前往下加力，右边的零件往后一用力，这教师爷虽然没有第一个摔得远，但是，绝对比他摔得重。
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杨露禅再看坐在那的另一个教师，没了，溜了。
张玑一点没想到这么瘦弱的人，举手之间就把自己千挑万选的教师爷打得落花流水，这三个拳师难看，他也不好看。
为了缓解冷落杨露禅和武澄清的尴尬，张玑的反应还是很机灵的。就那点心眼都长在这上头了，他当即喊道：“来人来人。”
张府的管家没跑远，他时刻在张玑身边转悠，以随时听差。
其实他刚到厕所，就听见主人喊他，他提着裤子就跑了过来。一泡尿攒了一会了，等杨露禅干净利落地摔了第二个教师的时候他才跑向厕所，退了裤子刚想尿，就听见张玑的喊声，有心想尿完在答应吧，可是听主人喊的那么急，就提着裤子跑了过来。
张玑看管家提着裤子，想问吧？一想还用问吗，这是刚从厕所出来，眉毛一皱，就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安排人手把大厅的东西收拾了喽，再从新摆上，我要向杨师傅赔怠慢之理。今天院子里的人都算上，好好查一查，不要再有失误。”
管家还提着裤子向大厅跑去，估计，到不了大厅，他就得尿在裤子里。
杨露禅最烦这一套，他长这么大，就没给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但在陈家沟的时候听师父和爷爷们、师叔们说过。今天亲眼所见，感到很恶心。像这样的小人绝对不能与他为伍。他就喊武家三兄弟道：“澄清、河清、汝清咱们走。张老板，你们坐吧，我们不奉陪了。”
张玑想说什么，但声音在喉咙里咕噜咕噜没说出来。杨露禅带着武家三兄弟扬长而去。
回到驻地，只见王兰亭在屋里坐着。他见杨露禅回来了，赶紧起身说道：“师父回来了。”
杨露禅点点头没说话，武澄清给王兰亭使了个眼色，王兰亭明白了。王兰亭想：可能到张府不太顺心，就不再问了，说道：“师父，端王回来了，他叫我转告您，他明天要见您。师父，明天一早我来接您？”
杨露禅看着王兰亭说道：“中。”
王兰亭向杨露禅和武家三兄弟告辞，就到端王府去了。
由于天天都和武林中人试手较技，什么样的事情基本上都碰见过了，师徒四人也就没再说什么，就各自回房歇息，歇息一会再练拳。
翌日，刚到辰时王兰亭就来了。
师徒四人练拳刚结束，见王兰亭来了，就赶紧洗漱换衣，而后随王兰亭奔端王府而去。
来到王府，王兰亭前去通报端王，让师徒四人在客厅喝茶稍候。片刻王兰亭就和端王来了。
端王一见杨露禅就说道：“杨师傅，慢待了，把你请来我却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半年。请杨师傅见谅，我公务在身，身不由己。”
杨露禅赶紧回道：“王爷，您安排得很好，他们照顾得很周到，让王爷费心了。
端王摆摆手，让杨露禅坐着说话，他也坐了下来，续道：“听说这半年来，京城里有不少武林中人去找杨师傅，还说他们没个讨到便宜的，都以失败滚的。好，太好了。”
停了一下，又道：“先说一个事，武汝清一事，这次我随皇上公干，趁机会给他说了，刑部四川司员外郎有个缺，汝清明天就可以去刑部报到。你可不能像你大哥那样为了练拳而辞掉官职。当官练拳两不误才行吗！澄清辞官的事皇上也很重视，他向我打听你，叫我敷衍过去了，你暂时先这样，有机会再不个缺。”
弟仨连忙起身道谢，端王摆手说道：“别了，你们把杨师傅推荐到我这来对我就是极大的帮助了，咱两不谢。不过，我府上有两个教师，我很怀旧，不忍让他俩离开。他俩提出要和杨师傅试手，我也给婉言推掉了，比什么？胜负我心中已了然，给他们一口饭吃。至于杨师傅，我有更好的安排。第一，杨师傅住的那个小院怎么样？”
杨露禅回道：“王爷，小院很好，我们住的很舒服。”
端王笑着说道：“我是认真的，真得很好？真得很好就送给你了。”
杨露禅有点尴尬，他不知道端王问话的意思，他以为自己要是嫌小院小或者不舒服就再给换一个呢，不知道是要送给他，杨露禅道：“王爷，我怎能接受你的东西呢，无功不受禄。让我们栖身已经很感谢王爷了，送给我，万万不能接受。”
端王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谁说要你杨师傅无功受禄了，那样杨师傅肯定不会接受，现在就有个差正要和你商量，我们守卫皇宫的亲军是两个营：一个是东八营一个是西八营。东八营是善扑营；西八营是内侍，大都是皇亲国戚。那里的教官告老还乡了，走了三个月了，我回来他们才报上来。正好，杨师傅就去那当教官，杨师傅你看怎么样？”
杨露禅也不明白那里的情况，反正就是教拳。教谁？那些纨绔子弟？看端王那期待的眼神，想着端王又送院子、又安排差事，真说不出口“拒绝”两个字。就说道：“王爷，露禅就是一个山野村夫，也从来没出过远门，王爷给我安排这么重的担子，草民能担得起来吗？耽误王爷的大事，露禅可承担不起。”
端王听完杨露禅的话，爽朗的笑了，他说道：“杨师傅大可不必担心，你只要教他们你练的那一套就行，剩下的你就甭管了，主要是练好他们的身体，又不要他们上阵杀敌。”
杨露禅没办法了，端王已经说到这样了，再不接招就不还意思了，就说道：“好吧，谢谢王爷的美意，露禅照办就是。”
端王很高兴地说道：“好，痛快，就该这样。澄清和河清你们一道过去，做杨师傅的助教。兰亭，你明天带杨师傅和他弟俩过去，那儿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到那自有人接应。说起兰亭，我还忘了一件事呢，我听说你已经拜杨师傅为师了，可喜可贺。”
王兰亭自豪地说道：“回王爷的话，是真的。整趟拳已经练完了。”
“哦，好快，哪天练练让本王看看。该庆贺庆贺，兰亭啊，你也请你师父坐坐吗？”
王兰亭有些羞愧地说道：“这个还真没有。”
端王的脸往下一拉说道：“这个可不行，拜师的时候就该办，现在拳都练完了，也没你喝一场酒，兰亭你太不够意思了。这样吧，中午都别走，本王办，给杨师傅接风洗尘，现在说这话有点太晚了，都来半年多了才接风，才洗尘。我改一下词，祝贺杨师傅当教官，同时祝贺汝清上任，怎么样？要喝酒，何患无词！”
说完他先哈哈大笑。
席间，端王谈了不少京城里的武林趣事，杨露禅从中大概了解了京城武林中的人和事。